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留之滄海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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留之滄海隅

昨日, 母後將她喚到面前,遞給她一壺潼酒,要她明日捧給祝逢春。她對著那壺酒坐t了一個時辰, 臨到開宴, 親自去庫房取了一壺新酒。

下了酒宴,母後提著那潼酒問她, 她照實答覆,母後手中佛珠斷裂, 白玉珠子落了滿地, 叮當亂響過後, 母後拂袖離去,丟下一句:“數月不見, 你竟變得如此優柔寡斷!”

今日淩晨, 母後名五百弓手埋伏在城外,只要她一聲令下, 祝逢春一行人便會死無葬身之地。

可殺了祝逢春, 戎狄便能繁榮昌盛麽?

兩萬齊軍近在咫尺, 上京一帶又無險可守。祝逢春若死, 羅杉定率兵出擊,齊國也會派遣大軍壓境, 到那時候,京中這幾萬宮衛騎軍,怕是只能消耗殆盡。

如今的戎狄,經不起任何風吹草動。

母後雖不問政事,也當知曉軍情, 執意要她殺害祝逢春,為的會是什麽?是為報兄長之仇麽, 可母後也說過,為君之人,只可從長計較,不可只看眼前。

從長計較,便是枉送兵士性命麽?

前方數十步處,祝逢春衣貂裘,乘龍駒,領隨從,腳下衰草如煙,天上白雲如絮,當中少年如玉。看著她的背影,蕭擎驀地領悟母後意圖。

祝逢春太年輕了,哪怕過上三十載,她也正當盛年。這等虎將,設法誅殺,不過迎來一場大戰,安排得當,仍可留存生機;可若輕易放走,草原部族將永無翻身之日。

她說過,齊國想要的只有燕雲,等燕雲覆為齊國疆土,兩國便可永結通商之好。可她畢竟不是齊國皇帝,若齊國皇帝背盟,身為將軍,她能拒不出戰麽?沒有她,兩國作戰互有勝負,有了她,便只是齊國兵馬縱橫四海。

這等局面,任誰登臨君位,都不會輕易放過周邊各國。

蕭擎望著那道高大身影,不覺扣上腰間角弓。一路走來,她害了她不知多少,而今她身在上京,回擊一次又能怎樣?

可是為什麽,一想到她身死的模樣,她這顆心便隱隱作痛……

“王君,再不下令,弓手便射不到了。”

老臣微微躬身,遞來一支響箭。蕭擎接在手裏,望見那背影,將響箭折為兩段,道:“不用弓手了,我來射一箭,若中,便是天佑戎狄;若不中,便是她福大命大。”

“可太後吩咐了……”

“她是太後我是王君,身為臣子,你該以我的命令為先。”

老臣退到一旁,看她彎弓搭箭,又道:“王君,老臣知你有百發百中之能,此番射祝逢春,切莫手下留情。”

“本王知道。”

蕭擎拽滿弓,望祝逢春身軀凜凜,不禁想起往日種種。她害她,又護她;她傷她,又憐她;她將她推入深淵,又將她送至雲霄;她拼盡一切走近她,將世間所有都染上她的氣息,又不顧她的聲聲哀求,丟下孤身一人的她,頭也不回地離去。

如果世間有神,想必便是此等模樣;如果世間有魔,想必亦是此等模樣。

蕭擎瞥得一處,屏住呼吸,松開弓弦,只一射,便聞幾聲極淒厲的叫喊。正要離去,前方無數羽箭襲來,群臣一時慌忙逃竄,她竭力抵擋,肩上依然中了一箭,等箭雨散去,對面多出一群齊國兵士,一個個手持利刃目露兇光。

為首一將身騎高頭大馬,手持兩口玄鐵砍刀,徐徐走出軍陣,冷聲道:“戎狄王君,若無我大齊兵士一路護送,你如何能繼承王位?而今你身在家鄉手握重權,非但不思報恩,還要傷我主將,究竟是何肺腑?”

“將軍恕罪,小王看見南歸之雁,一時技癢,便朝天上射了一箭,不想竟傷了貴國主帥,實在罪該萬死。”

蕭擎捂住肩上傷口,向這將軍拜了一拜,這將軍居高臨下看著她,手中砍刀正映日影。片晌,又有一人趕來,卻是祝逢春身邊那位席姓將軍。席將軍拱了拱手,道:“馬將軍,小祝帥說了,此事只是一時之過,不必壞了兩國情誼。”

“她傷勢如何?”

蕭擎急急發問,又恐不和大體,見對面馬將軍也如此問,慢慢退了一步,悉心聽席將軍答覆。席將軍道:“傷在左肩,箭頭入骨二分,怕是要將養幾個月。”

“小王宮裏有些好藥,將軍若不棄,可否容小王賠禮謝罪?”

“既有好藥便速速取來,我只等兩刻鐘。”

“小王明白。”

蕭擎看過身側,為齊國兵馬從天而降,群臣多有中箭,此刻各捂傷口,哀聲連連。她冷笑一聲,領這群人返回城中,又命人在城樓燃放煙花,要那五百弓手回營。

兩刻鐘後,席風拿到藥材,快馬加鞭向軍營趕去。馬信芳等了一陣,見周遭再無異動,率領兵士徐徐退去。

中軍帳裏,祝逢春看著早前取出的羽箭,笑道:“蕭擎有百步穿楊之能,此刻射我肩膀,顯然是舍不得殺我。”

“你倒是心大。”

“我只是實話實說。”

祝逢春放下兵書,喚唐越幫自己穿衣。唐越撫上包了厚厚一層的白布,道:“陶醫師,逢春這胳膊不能動了罷。”

“非但不能動,往後一個月,飲食也須多加小心。”

唐越應了一聲,幫祝逢春穿好上衣,便把案邊酒壇搬到角落。祝逢春道:“一點小傷罷了,哪裏值得這般費事?”

“少說這些,你就是犯饞。”唐越走到簾邊,道,“羅將軍,蘇公子,你們進來罷。”

簾子掀開,羅杉問了幾句,放下手中文書,坐上不遠處的短凳。蘇融坐到案邊,攜了祝逢春的手,抱怨幾句,又往她嘴裏塞了一枚果子。羅杉道:“蘇醫師這般作為,是否有失禮數?”

“羅將軍說笑了,羅松失禮之舉,不比蘇融少上絲毫。”

羅杉不語。

祝逢春輕輕一笑,同羅杉說起軍情。不多時,席風在外求見,唐越迎她進來,她提了一只叉袋放到陶冉面前,道:“陶醫師,這是蕭擎給的賠禮,你看有沒有小祝帥能用的。”

陶冉打開叉袋,裏面是十多個錦盒。她一盒一盒驗過,望祝逢春道:“只怕戎狄最好的藥材都在這裏了,莫說治一個箭傷,治三百個都綽綽有餘。逢春,蕭擎這般待你,究竟是為了什麽?”

“為我深謀遠慮宅心仁厚。”

祝逢春接過一只錦盒,裏面是根二指粗的人參,不知在地裏長了多少年。為一箭之快,賠上這許多好藥,著實是得不償失。

她扣上錦盒,也閉上雙眼,思量片晌,起身走出軍帳。北地不比燕地,沒有綿延千裏的良田,唯有一望無際的荒草。中秋時候,草色轉白,天色轉清,烈風自北而來,吹伏百草,吹寒衣襟。

次日,祝逢春領淮東軍南下,羅杉領河東軍留守檀州。九月初一,祝逢春回到涿州,祝青親自來迎,見祝逢春舉止異常,慌忙發問,祝逢春推之以不慎中箭。祝青且怒且憐,輕斥一聲,命人將她扶入主帥院,要她好生歇息。

回到院裏,祝逢春欲書奏章,祝青、馬信芳都來阻攔,祝逢春無奈,只得一句一句說與祝青。待奏章寫好,羅松、徐子京聞訊趕來,望祝逢春道:“你先前說北方諸城都望風而降,我軍不費一兵一卒便可收覆燕雲,而今回來,為何自己肩上中了一箭?”

“戰場之事,哪有那許多為什麽。”

“罷了,你既受傷,想是不能再喝酒。雖說本將軍的傷快要好全,可本將軍還是願意陪你喝兩個月蜜水。”

羅松掇條短凳坐下,從袖裏摸出一罐蜂蜜,又命侍衛燒一壺開水。等水開的光景,徐子京看向馬信芳,道:“馬將軍隨東風出征,應當知曉東風如何受傷。”

祝逢春輕咳兩聲,望馬信芳眨了眨眼。這一眨眼,三個人都看在眼裏,都去問馬信芳。馬信芳嘆了口氣,將上京之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。祝青道:“你既知道戎狄人會動手,還派了馬將軍接應,為何不提前穿戴盔甲?”

“我穿了。”祝逢春摸一下鼻尖,道,“身在上京,總不好全身披甲,被她察覺,只會說我沒有大將風範。”

“那你穿了哪裏?”

“我綁了兩層背甲,滿心以為她會射我後背,誰知道她偏射左肩?”

羅松接過侍衛遞來的水壺,倒了一碗,又挖了幾勺蜂蜜進去,一邊用勺子攪,一邊道:“許是蕭擎傷得太久,射藝生疏,這一箭原本要射左胸,不慎偏到了左肩。”

“興許罷,橫豎傷已傷了,人家也賠禮了,不值當上報一回,引得兩國再起紛爭。”

祝青微微一哂,道:“她射你這一箭,已是不敬大齊的鐵證。”

“父t親,戎狄好容易稱臣,再起紛爭,不知道要害多少人命。蕭擎同我恩怨極多,她射這一箭,原本便在我預料之中。”

“可你沒料到她會射偏。”

羅松坐到她身邊,舀一勺蜜水餵她,她張口喝了,擡手要那水碗,為羅松輕輕躲過,無奈道:“我傷在左肩,又不是傷在右臂,你們又是不許我寫字,又是不許我端碗,不知道的,還以為我是廢人一個。”

“難得有機會餵你,自然要餵個盡興。”

說著,羅松又舀一勺,祝逢春細細品了,道:“你放了多少蜂蜜,稍有些膩。”

“那我再添點水。”

羅松把蜜水喝了一小半,到旁邊添滿水。祝青看這兩人動作,起身道:“我去問問陶醫師,若這傷只是一時,我便依從你的心意,放蕭擎一馬;若這傷影響你習武,無論你說多少好話,我也要定蕭擎不敬之罪。”

“知道了,父親只管去問。”

祝逢春眨了眨眼,祝青笑了笑,領著侍衛緩步走出房間。馬信芳道一句“好好養傷”,跟著祝青離開。一時間,屋裏只剩祝逢春、羅松、徐子京三人。羅松望徐子京道:“你怎麽不走,等我餵你麽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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